淮剧的唱腔与对白,称为淮调。淮调前面加一个“老”字,立刻有了份量,有了风霜之美。仿佛一个人,顿时德高望重起来。
专业的淮剧票友会说,那些原汁原味的老唱腔、老对白,越听越有味道。原汁原味的老淮调,是什么样的味道?
这让我想起了北京的豆汁,厚厚的,绿绿的,苦涩的,回味是甘的。纯正的北京豆汁,只有正宗的老北京人,才能品出它的美味。于外地人,简直如同一杯猪泔水。老淮调就是一杯纯正的北京豆汁,只有土生土长的苏北人,才能听懂它的气息,并能够感怀落泪。
淮剧与民谣、山歌一样,有强烈的地域感,不是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,而是大地上生长出来的,毫不做作、毫不虚伪的。这片土地上有什么,淮调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味道。这片土地有的是贫穷、沧桑、苦难,淮调有的自然就是这些了。是“苦”、“悲”,还有“土”,是那一股直嗓子的黄泥腔、山芋腔,用最最地道的方言,不加修饰地唱出来,唱出最原始的、饱满的活力与沧桑,唱出冬日乡下柴禾温厚又绵醇的味道,唱出灵魂深处苍茫的隐痛,才是淮调的真味。
看地方戏,当然要听方言味。经常有淮剧的老艺术家心疼地呼吁,真正的淮调,离不开方言的水土。若是换了普通话,那样的淮调,已经不能再叫淮调了。老的淮剧演员,特别看重方言的咬字与发音,如同我们对待普通话的咬字与发音一样。
方言与淮调一样,是一种快要消失的传统元素。遗憾的是,现在的淮调,已经渐渐地走入普通话的语境里,这是淮剧的悲哀与灾难。也听过一些淮剧演员的唱,已经没有灵魂与韵味,唱的只是皮,不是瓤。
淮剧的唱念做打中,唱功是第一位的。若要把这种“淮味”表现得酣畅淋漓,全凭一个“唱”字。淮剧的唱,与唱歌的唱,是完全两个概念。若是把唱歌的唱比作一碗青菜汤的话,那么淮剧的唱,应该是那个多少年熬出来的卤汁,黏稠,散发着陈年的香气。淮剧的戏迷们,从来不会过分关心演员的扮相是否漂亮,水袖是否甩得曼妙妖娆,他们在意的是唱腔是否老道,那一股气息是否浓厚。作为一个淮剧演员,如果只是漂亮与年轻,是不能获得更多肯定的。每每在网上听不同年龄段的演员唱相同的淮剧段子,评论中,更多的肯定与掌声是属于老者的。筱文艳、马秀英老师的淮调,有的是多少年前的录音,甚至效果不是太好的,可那味道至今仍让老戏迷们固执地喜欢着。一出经典的《牙痕记》,不知道唱了多少年,尤其是《金殿认子》,马秀英老师与裔小萍老师的对唱,台词我都能背上了,可依旧觉得好听,百听不厌。她们把时光唱得缓慢而斑驳,有一种万物归家的安宁。若是把淮调唱成曼妙或妖娆的气质,那是对淮剧的误解。
淮调的味道,是岁月慢慢熬出来的。淮剧演员,越老越有青春的美丽。淮剧的观众,更多的恋旧,是有情有义的观众。那些老淮剧名家的名字,筱文艳、马秀英、何叫天等,读在嘴里,语气有说不出的尊敬与感激。我珍惜这种朴素美好的情意。现在,还有多少人愿意尊重他人,还有多少人值得他人尊重呢?(杨彬摘录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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