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是社会的人,不能离群索居。鲁滨逊流落到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,终于还是得到一个星期五(当地土著居民)与之相伴。无论从事何种职业,都得与人相处。这就有个知人与自知的问题。 知人不易。所谓“知人知面不知心”,当面说得好听,背后却在砸锅。权位在身时,给你吹喇叭、抬轿子的马屁精们竞相表演,演技一个比一个高超,你要是受用,身子跟着飘起来,不免栽跟头。一旦倒下去,树倒猢狲散,多年的老同事、栽培过的老部下,可能翻脸不认人。苦酒的味道就够你品尝的了。路遥知马力,日久见人心,一个人的真面目终究有能看得清的一天的,只怕你等不到这个机会了。 自知更难。老子言,“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”庄子把它形象化,“臣思智之如目也,能见百步之外,而不能自见其睫”,“故知之难,不在见人,在自见,故曰:自见之谓明。”严复也有一说,“智如烛,明如鉴。”燃烛点灯,能看见别人面目,却看不见自己真容。既能照人并能照自己的,只有明鉴,故真正高明的人,不在知人,而在自知。 清代学者钱大昕在《弈喻》一文中讲了一则亲身经历。在友人家观棋,一客数败,他在一旁急,指指点点,这个客人棋下得太臭了。接下来,客人请他对垒,他不辞让,正好一显身手。哪知才走数子,已处下风,刚过半局,力已不支,终局这个败将竟胜自己十三子,不禁脸红羞愧。以后再去友人家观棋,就默坐闭嘴了。钱大学者由此感慨,人总是各是其所是,各非其所非。然则人之失者,未必非得也;吾之无失者,未必非大失也。 自知难矣。“知不知,上”,知道自己是无知的,上;“不知知,病”,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无知的,是病。人们(包括笔者)常犯的恰恰是这个病。明于知人而昧于自知,可以把别人的毛病数落一通,对自身的毛病却视而不见。看人豆腐渣,看己一枝花。众星捧月,在阿谀奉承的包围中,以为自己真是那个月亮了。原来挑六十斤的担子都满头大汗,现在以为什么样的担子都能挑了。出了昏着,还“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”呢。 北京人艺当年应《文汇报》之邀,带《茶馆》原班人马来沪做一场告别演出,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著名艺术家、翻译家英若诚扮演的仍是跑龙套的角色刘麻子。闲聊时,他说过一个童年往事。他出身在一个大家族,每次聚会吃饭都是二三十个人围坐在一起。一次家族聚会,他来个恶作剧,躲进一个柜子里,想等别人找不见他时,再从柜子里跳出来,吓大家一跳。哪知直到聚会结束,也没人发现他缺席。英若诚说,由此他悟出一个道理,永远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,那是很蠢的。 一切不自知的根源,莫不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,既不自知,也不可能真正知人,信吗? (总公司办公室转载,作者:史中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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