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底,同十几个文学写作者到一个县城搞了个小型笔会。当地一家自媒体发的新闻引发了一场“风波”——报道中居然把我们称为“十几个文学大师”。网上推送后引来一片嘘声。有网友质问:中国现在都还难说有没有文学大师,你们那里就有了,并且还是十几个,真是岂有此理!我回复道:如今自媒体都以放大为手段制造新闻噱头,抢人眼球争夺点击率,不必过于较真;再说,天下人都知道现在是“大师遍地走,名人不如狗”,权当是对我等的调侃或嘲讽好了。
当下大师稀缺,究其原因有许多,但归纳起来无外乎环境因素与个人因素。环境因素很复杂,三言两语说不清楚,人的因素倒是可以剖析一下。毋庸讳言,今天的学人,具备“自由之思想,独立之精神”的已经不多,更多的是识时务的“俊杰”;大学培养了不少“知道分子”,知识的价值内质已被弱化甚至异化。这些都是人文性格构建被忽略后出现的弊端,而人文性格的核心是风骨。没有风骨就没有独立的人格,当然也就没有独到的思想建树、学术建树。
学人风骨的主要表现,窃以为是“直道而行”。“直道而行”语出《周易》:“君子直道而行,不为物动,不以情拘。”今天,很多人在读《周易》时,往往只记住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;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”这些名句,忽略了“直道而行”这个重要前提。孔子也多次表达过“直道而行”的思想,将其作为做人与行事的重要标准。他说:“人之生也直,罔之生也幸而免(不正直的人能免于灾祸,只能靠侥幸)。”孟子说得更直接:“不直,则道不见,我且直之。”
“直道”是古人用来判定一个人是否为君子的重要标准。真君子视气节、名节为生命,所以有一个“直道守节”的成语。除学术精神、社会责任、使命担当之外,君子还有个重要特质就是“直”,敢于慷慨直言,敢于秉笔直书,敢于死命直谏,其凸显出的气节与风骨,就是君子之风和士大夫精神。而支撑他们“直”下去的,则是他们认可、固守并努力践行的道——人道、正道、道义,为了得道布道行道,他们会筚路蓝缕地奋斗,甚至无怨无悔地牺牲。
民国时期著名记者邵飘萍,曾在《京报》上揭露奉系军阀张作霖的不良行为。为了封口,张大帅送上30万大洋,却被邵氏断然拒收。张便以“勾结赤俄,宣传赤化”的罪名将其抓捕并枪杀。邵先生曾手书“铁肩辣手”四个大字挂在报社墙上作为社训。这四个字,出自于明代那位因反抗奸臣严嵩而被残杀的硬汉杨继盛的诗句——“铁肩担道义,辣手著文章”。今天,有人已把“辣手著文章”改为“妙手著文章”了,一字之改,妙是妙了,辣味没有了,铁肩就可能是肉臂,还能担得起道义吗?
清光绪年间有个官员叫林开謩,被朝廷外放江西提学使。赴任前三次登门拜谒军机大臣奕劻都未能入府,他问守门人缘由,守门人说谒见王爷须交纳“门包”。林指着墙壁张贴的奕劻严禁收受门包的手谕说:“尔怎敢违令办事?”守门人答:“王爷的话不能不这么说,林大人你这个钱也不能省。”但林大人最终还是省下了这笔钱。上任后一天,林开謩接到不明身份者来信,向他索贿银子八千两,说是为他谋“补缺”之用。林知道是索贿,遂置之不理。不久,他就被朝廷“开缺”而卸职。
在腐败没落的封建社会,要想直道而行不是易事。如司马光诗云:“孤宦行直道,栖栖良可悲。谁能拂衣去,不待挂冠期。”然而,直道而行仍是一些仁人志士终身的坚守与追求。北宋诗人王禹偁就写诗明志:“直道虽已矣,壮心犹在哉。”即使看不到宽阔的大路,但探寻大路的雄心不能丢,初心不能忘。
故此,直道而行的人,十分在乎前行的方向与留下的脚印。于他们而言,直道而行就是独立思考,坚持真理;就是看重操守,爱惜羽毛。
曾任清华校长的梅贻琦,1948年底离开清华园,虽然他手中依然掌握着清华数目庞大的庚子赔款,但他给自己开的薪水仍是每月三百元。梅贻琦去世后,人们打开他的手提包,里面全是清华的账目,一笔笔很清楚,没有额外花过清华一分钱。而他无力支付的医药费,却是清华校友捐凑的。其洁身自好、甘于清贫的美德可见一斑。
归根结底,直道是正直之道,是人间正道。正了直了,就立起来了,一个民族如此,一个国家如此,一个人也是如此。
(总公司办公室摘录,作者:骆塞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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